数字化承诺更简单高效的医疗护理,医生们却在屏幕前深陷泥淖。
ATULGAWANDE
封面:BenWise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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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5月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其他十几名外科医生一起,在波士顿市中心一栋大楼的某间办公室里接受了十六个小时的强制性电脑培训。我们分坐三排,每人面前摆着一台电脑。一个月后,我们日常工作(的效率)将取决于我们对Epic——这个屏幕上的新医疗系统的熟悉程度。这次软件升级耗费令人震惊的十六亿美元,由我们的工作单位美国联盟医疗体系出资,以保证我们紧跟技术前沿。
过去十年里,90%医院都数字化了,大多数美国病人的医疗信息都在Epic系统里。在遍布新英医院和上百家诊所中,联盟医疗体系的七万名员工将必须适应这个新软件。第一批使用系统的人,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一万八千名医生、护士、药剂师、实验室技术人员和行政人员。
参与培训的外科医生都在三十岁到七十岁之间,我估计男性占比约60%,但是他们因为无法出诊,被迫呆在这儿而积累的愤怒值是%。培训老师似乎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年轻,应该刚毕业没几年,一头贾斯汀·比伯刚出道时的发型,穿着扣式蓝衬衫和条绒裤。看着闷闷不乐的观众,他似乎并不上心。后来几节课里我知道了,每个讲师都有一套应对大家敌意的方法。有些是鼓励关爱,有些是严肃高效。贾斯汀·比伯采取了驾校的方法:我和你一样不想在这儿,既来之则安之,不如一起利用好这段时间。
一开始,我练习做得很好,比如查找病人姓名和紧急联系人,但练习进展到查看化验结果就开始变复杂了。屏幕左侧十三个选项卡排成一列,拥挤不堪,它们的名字几乎一样:“审阅病历”,“审阅化验结果”,“审阅流程图”。我们甚至还没开始学习如何录入信息,就发现每一个菜单下的界面又自带各种工具以及存在些许差异。
然而我并不担心。过去几十年,我一直在跟进计算机技术的变革,我知道只要熬过学习曲线,最终就能做出一些了不起的事情。年,在俄亥俄州读八年级时,我就用邮购的成套元件制作了自己第一台千字节计算机,我学习了用Basic编程,很快还在黑白电视上玩起了街机游戏Pong。第二年,我在RadioShack买了台康懋达64,成为学校里第一个交计算机打印文章的学生(之后不久,也是第一个“因为计算机吞了我的作业”而要求延期的学生)。因而开始Epic系统培训时,我相信自己的耐心同样会得到回报。
多年来,医院已经数字化了很多记录和流程,不过这个新系统提供的一站式平台几乎能满足医护人员的所有需求:记录、交流医疗观察,给患者的药房发处方,预约化验、影像检查,查看诊断结果,安排手术,发送保单。有了Epic,纸质的实验室订单、医院病房记录都将不见,我们会更加环保、迅速、高效。
然而三年过去了,我开始觉得这个系统并没有如预期般提高我的工作效率,工作反而更繁重了,而我不是唯一这么觉得的。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医生每见病人一小时就要做约两小时的电脑工作,无论用哪个医疗软件都是如此。在诊室里,医生要用给患者看病一半的时间在电脑前完成信息录入工作,这些工作还会随时间推移增多。威斯康星大学的研究发现,家庭医生的平均工作时间已增长到每天十一个半小时,临床医生的职业倦怠也进展到了流行病的程度。40%的医生筛查抑郁症状呈阳性,7%有自杀倾向,这几乎是普通劳动人口的两倍。
这里面一定是出现了大问题。医生是社会上最热衷科技的人,数字化也在其他行业简化了很多工作,但不知何故,医疗行业人员如今打心底里极度厌恶电脑。
—MOLLYFERGUSON
年5月30日,系统一期上线开始。员工适应新系统的前两周,医院、诊所缩减了入院人数和预约名额。两周后,为适应我们的学习曲线又翻倍了预约和各项流程的时间。于是我发现了系统升级花费16亿美元的真正原因:软件本身不到一亿美元,大部分开销都来自损失的患者收入,以及项目实施阶段所需的技术支持人员等相关人力成本。
前五周,技术人员登记了二万七千个咨询问题,平均每两个用户提交三个。这些问题大多涉及基础操作,小部分涉及严重技术故障。打印问题比比皆是。许多患者的用药及相关说明没能从旧系统中正确导出,技术人员处理这一数据问题时,医院不得不雇用数百名兼职住院医和药剂师复查每位患者的药物清单。
然而,最激烈的控诉源于Epic高级副总裁苏米特·拉纳(SumitRana)所称的“辅助科室的报复”。在设计某个功能(比如一个脑部磁共振预约单)时,选项设计会更倾向人事而非专业:行政人员和医生对选项的具体内容观点不同。医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绝对话语权,但现在Epic会安排会议来裁决分歧。如今行政人员能发声了(有些时候医生甚至都不在场),于是他们就加了些简化自己工作却让其他工作更耗时的系统问题。过去日常工作中会被医生跳过的问题如今成了阻碍,并伴随“必填字段”的警报。现在一份简单的申请表可能要填一份详细的表格,这就侵占了本属于患者的宝贵时间。
“
医生是社会上最热衷科技的人,数字化也在其他行业简化了很多工作,但不知何故,医疗行业人员如今打心底里极度厌恶电脑。
拉纳说,出现的这些麻烦都在意料之内。Epic的工作人员一直在根据用户反馈重新配置各项功能,一直都在“优化”系统。他告诉我,“第一周人们会说‘这东西咋整?’一年后他们会说,‘我希望你们能做这个和那个。’”
我知道他的意思。六个月后,我已相当熟悉新软件,每次出诊都带着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身边。我问病人“哪里不舒服?”,然后用笔记本电脑查一些信息,或做些记录;门诊结束后我就可以完成就诊记录。新系统有些地方比旧版慢,有些地方做了优化。现在我可以远程查看患者术后恢复的生命体征了。和很多医生一样,我只要敲两下鼠标,就可以看到患者在其他配备Epic医院的检查结果。整体而言,我的临床工作流程并没有太大变化。
但我是个外科医生,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手术室里,我好奇那些主要工作地点在诊所的同事是如何适应的。我找到了苏珊·杜吉(SusanSadoughi),一位内科医生朋友告诉我,她是他的小组中最忙碌也最麻利的医生之一。现年五十岁的萨杜吉是一名初级保健医生,来自伊朗,医院工作了二十四年。她嫁给了波士顿一位退休的警官中尉,有三个孩子。在她的家庭和工作时间外找机会交谈非常困难,我们找到的唯一空档是大清早,在她通勤路上打电话。
萨杜吉告诉我她每小时有四个患者位。如果看的是位新患者,或是年度体检的患者,就会用掉看两个患者位。刚开始,她觉得技术能优化医疗看护流程,她加入了一个委员会,负责监督我们曾使用的电子医疗记录系统的更新情况,她会根据保健科同事的需求做定制化改进。面对新系统,她刚开始还很乐观,然而好景不长,她觉得新系统为她和患者都带来不少麻烦。在以前,萨杜吉几乎从不带工作回家,然而现在,孩子们上床睡觉了,她还要在电脑上花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
她给我举了个例子。每个患者都有一个“病症单”,列着他或她的常患疾病,如难治性糖尿病、痴呆症的早期症状,慢性心脏瓣膜问题之类。这个病症单旨在让临床医生对诊断时要注意的东西一目了然。萨杜吉过去常仔细更新这个清单,删掉不再相关的病症,为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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