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午之前都没有去雨林的出租车,我和雷克西吃完午饭就在宾馆大堂的沙发上舒服地睡了一觉,风是温的,阳光被屋檐挡在一米外,伴着发声怪异的鸟鸣和游泳池里嬉戏的声音无梦酣睡了一个小时。
我们订的出租车由于旅游旺季的交通问题而比预期时间晚了很多,以至于我们出发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了一点傍晚的意味。
车向山里走,窗外的植物逐渐茂密纠结起来,与其说它们是在这片空间内生长,不如说它们是在这片空间中肆虐。
在这段不长不短的车程中,司机小姐一边热心地帮我们订去发光海湾(BioBay)的旅行团一边用掺杂着西语的英文给我们讲解我们正在前往的雨林的情况。
栈道分为两个部分,前半段傍着一条水系,后半段则是完全山路。因是单行且没有岔路,司机把车停在栈道入口前的小空地上,嘱咐了几句就把我们放归山林了。
说是栈道,其实是一条石砌窄道。我和姑娘大口品尝着森林的味道,边聊边向前。
大多数森林都是森林,每个森林又都有自己的气味。
彼时我置身的这一座,是一股生机勃勃的腐败之气。
热带中,微小的冬夏差距让岁岁同步的枯荣被时时轮换的生死取代,枯叶腐虫在绿叶烈日下迅速分化,不用多时,就重新汇入枝干叶脉之中,涌入鸟兽之口。
脚下踩的窄窄的石道跟这气味甚是搭配,在万物快速轮回的世界里小心地散发一点人气,仿佛再宽一寸恐怕都会被这磅礴的轮转卷走。
在行进中隐约透过树叶看到一小片空地,这在物种密度极高的热带雨林并不多见,就从小路边的一个缺口登着旁边的石头爬上去一探究竟。
扶着生了青苔的树干在各种植物间艰难的前行了几步发现这一小片空地是被一棵从石头中错杂生长的参天巨木撑起的,它的根部彼此独立,低处的树干是镂空的,直到接近树冠的地方才连成一片,散开的根部像一只巨大的章鱼一样缠住了底下的一块巨石。
可能千百年前一颗落在石间的种子发了芽,然后依仗着时光把一开始挡死了去路的巨石变成了自己稳固的根基。
因为上来的时候费了点劲,于是在大致猜想了眼前现象的原因之后准备静下来感受一下森林深处,却被周身的生机吓到了。
脚下的泥即使踩下去之后还是在起伏,像土地湿润的呼吸一样载着我极其细微的伏动着,青苔包裹着地面上的一切物体,让人不能认出它们的真实面目,仰起头分明看见阳光在高出千丝万缕地从树叶间下行,可这一小片天然的林间空地却十分昏暗,仿佛光线在到达地面之前就被这片空间中的生命吞噬了。
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森林系生物,可眼下只能逃也似的窜出这一片侵略性极强的空间,之后老老实实地走在同类铺出的石板路上,温顺的承认自己的人类属性。
小路的前半段一直伴着一条小河前行,顺着地势的高低,身旁的水系时而汪成一片小湖,时而湍急地奔过某一个转弯。
成片的森林被一道瀑布劈开,一分为二,雨林栈道的第二段就在瀑布的另一端,离开了水系,专心地钻进山林。
下半段的栈道是环山的,上起一侧的山势较为陡峭,直直地从左手边伸向头顶。
黄昏的光照不进茂密的森林里,就在就滞留在树顶上发着光,我们向上望时就像童话里地下王国的子民仰望另一个世界一般,透过近处树叶的缝隙隐约看到看远处的山林像海面一样平静地闪烁着。
行走间光线愈加暗了,周围的土色转为暗红,耳边擦过刚刚不曾听到的鸟鸣和小型动物穿越树丛的声音。
由于疲惫和内心小小的慌张,我和女伴在进入了山林之后的这一段路上安静且快速地前行。在接近终点的地方碰见了来接我们的司机。
往雨林外行驶的路上车里已是漆黑一片,只有仪表盘微弱的发着光,我仰头靠在车窗上,看着车窗外的黑色随着山路旋转,几乎要被这种潮湿的黑暗同化了。
我们从雨林回来的当晚,就把住处从海边搬到了前一天逛古城时一眼看中的颇有些年代的酒店。电梯的门是用一把小钥匙拧开的,天台上的泳池的一侧是宾馆的临街外墙,宾馆里每一个拐角处都放着一壶热咖啡、一摞小杯子和一幅专心盯着你看的画像。
推开房间的阳台门,枝干纠缠的榕树下坐着弹着吉他唱情歌的老人,歌声催我们赶紧去踏晚风中的街道。
简单放置了行李,换了身可以随风飘荡的衣服,雷姑娘拉着我又一头扎进老城。
夜晚的巷子安静却生机暗藏,那段时间沉迷马尔克斯,这样的巷子总让我忍不住去猜哪扇门后会藏着一束目光,来自一个一头整齐卷发的蜜色皮肤的加勒比海姑娘,等待着她那个不知何时会来的情人推开她眼前的屏障,共度一段缱绻。
一手端一瓶热带假期饮品,在假想的目光中穿行,脚步虚浮。听风把街口的萨克斯的调子吹进巷子里,消失在烧毁的建筑中。